復活節島——天之涯海之角的小島
九百多年前,北宋文學家蘇軾遭迫害謫居海南島。據傳說,他在一塊大石上寫下“天涯”、“海闊天空”六個字,這個孤懸海外的荒島便成了古人心目中的海角天涯。而今天的海南島,還有誰以為它是天之涯、海之角的荒蠻之地呢?
我現在要說的這個島,那確實是天涯海角。它很小,海南島有三萬三千多平方公里,崇明島有一千多平方公里,而這個三角形小島僅有一百六十多平方公里。它孤懸于太平洋東南部的浩瀚水域,不如同處該水域的法屬波利尼西亞大溪地有名。它在大溪地東南四千二百多公里的地方,是地球上最遙遠的有人居住的島嶼之一,是被稱為“地球的肚臍”的地地道道的海上孤島。
該島有兩個名字:島上居民自稱為拉帕努伊(rapanui);歐美國家則稱之為復活節島(easterisland),因為第一個發現該島的歐洲人、荷蘭探險家羅赫芬是在一七七二年復活節登上這個島的。
拉帕努伊如今是智利的特殊領地。我和我的五個同胞旅伴從紐約往南飛至智利首都圣地亞哥,再從圣地亞哥往西飛至該島,航行時間共約十五小時,相當于從紐約至上海的航程。連這么偏遠的大洋中的彈丸之地都有了機場,這就意味?它已經成為世人有興致不辭萬里來此一游的勝地。所有來到的游客在機場都被敬獻花環,我們這幾個來自大雪紛飛的紐約的旅人,也就戴?鮮艷芬芳的花環走進了南半球盛夏的陽光中,機場邊上古樸的石像、野氣的“鳥人”圖案則立刻讓我們感受到此次旅行的特殊風情。
復活節島究竟以什么吸引四方的遠客呢?顯然不是它的尚不夠“星級”的簡陋旅館,不是它的尚無豐富美食的餐館。這里也不像大溪地,沒有出現過高更這樣的大畫家,為當地棕櫚樹、椰子樹、皮膚黝黑的土著、手捧紅果的少女留下充滿異國情調、絢麗奪目的圖畫。
連它最初的歷史也不如大溪地清楚。拉帕努伊島究竟何時開始有人居住?他們是什么種族?從何而來?為何而來?對這些問題,人類學家們爭議甚久。現在一般都認為,拉帕努伊人原先都是波利尼西亞人,與大溪地人語言相通,獨木舟、雙體船應是他們當年借信風破浪而來的交通工具;也有人說,當初也有來自秘魯的印第安人。該島近幾百年里發生的種種災難則都記錄在案:大饑荒、流行病、內戰、奴隸販賣、殖民化、濫伐樹木、人口銳減,等等。先后前來勘察的有荷蘭、西班牙和英國的探險家,劫掠奴隸的有美國人、秘魯人和西班牙人。十九世紀六十年代來到這里的西方傳教士把拉帕努伊人變成天主教徒。一八八八年,智利并吞復活節島。據最新人口統計,該島現約有五千八百人,其中百分之六十是土著拉帕努伊人的后裔,其馀的多半是南美各國的歐裔移民,西班牙語成了該島的主要語言。
復活節島以其獨有的“摩艾”(moai)著稱,各國游客主要就是為觀賞摩艾──巨大的石雕人像而來。導游帶我們乘車環島而行,馳騁在海邊,到處可見那些高大石像。但最先讓我感到心曠神怡的是這里的自然景色,我曾在美國黃石公園感受過類似的由寬曠美景所引起的喜悅:遼遠的藍天,蒼茫的大地,一望無際的草原,高遠的坡地,高聳的火山,漫無涯際的海洋(黃石公園有寬闊的高峽平湖),海浪滾滾涌來,沖擊黑色礁石,激起白色浪花。草原上有不少溫馴的野馬,我這個屬馬者在自己的本命年欣喜地和一匹駿馬合影留念。
一座座摩艾就聳立在景色優美的海邊。這些巨型石像都是從大石頭上整體砍刻出來的,俗稱“復活節島腦袋”,不過大多都有軀干。它們以男性為主,女性寥寥可數,個子有矮有高(七至十米),有輕有重(二十至九十噸),大多是站立的,也有倒下或跪?的。一般都是長臉、長耳、長下巴(有的還留有山羊胡子),額頭扁,鼻子高,雙目深凹,神態肅穆。有戴紅帽子的,也有安有白色(珊瑚)或紅色(火山渣)眼珠的。偶爾可見被砍掉腦袋的。全島現共有八百八十七個摩艾,有的面對海洋,有的背向海洋,有的分散獨處,有的并排而立。我們見到的最多的一排有十五個,整齊地排列在長方形石臺上,似乎個個都在沉思冥想,默默祈禱,祝愿拉帕努伊島風調雨順,人畜安康。
智利詩人聶魯達曾這樣贊頌擁有摩艾的復活節島:“拉帕努伊,大海的臍眼,大海的雕塑室,杰出的冠冕。從你的大堆凝固熔巖豎立起大海里最高的人臉;睜?的石頭的眼睛,打量?宇宙的旋風。”
誰是摩艾的雕刻者?應是無名的石匠?聶魯達寫道:“我是石像的建造者。我沒有名字。……它們有?我的化石的臉,我的祖國的莊嚴的孤獨,大洋的皮膚。”
據考古學家們鑒定,這些巨型石像砍鑿于一一○○年與一六八○年之間。我們在一座死火山上看到當年留下的采石場,那整塊整塊大石頭都是火山巖,或是凝灰巖,即由火山灰凝固而成的巖石。砍鑿工具據說是用玄武巖做成的斧頭。一斧頭一斧頭在硬石上砍刻出人的五官、軀干、帽盔,顯然需要鬼斧神工,也需要意志和毅力。把如此沉重的龐然大物搬運到小島各處也絕非易事,后人只能想像、猜測當時可能使用的方法:或用當地“哈嗚哈嗚樹”的纖維制成的繩索套在石像脖子上,一二百人一起使勁拉,或用棕櫚樹制成的木撬桿兒,一步一步艱難地撬。
這種紀念碑式的雕像究竟代表誰?紀念誰?考古學家們說法也不一。有的說,他們是祖宗、家長;有的說,他們是部落首領,部落之間的不和、紛爭則體現在那些被推倒、被砍頭的石像身上。其實,不管代表誰,在經受了數百年、上千年風風雨雨之后,摩艾們必將永遠站在這個太平洋小島上,不斷冥思,不斷默禱。只有一座摩艾遠離故土,近一百五十年來一直獨自呆在倫敦大英博物館,它是所有石像中雕鑿得最精致的,軀干部分刻有雙臂和乳頭,“侯哈卡納奈阿”是其鼎鼎大名,在拉帕努伊語中意為“被偷走的朋友”。由于珍奇而世所罕有,智利的拉帕努伊國家公園于一九九五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遺產”。
導游還帶我們登山,走山巔小道,去看兩個火山口。曾經咆哮?噴發巖漿的山頭,如今成了沉靜的長滿水草的火山湖。在該島西南部的那個火山口附近,有個名叫“奧朗格”的禮儀中心。它坐落在高二百五十米的懸崖峭壁上,其絕壁即火山口的內壁,絕壁外則是茫茫太平洋。在十八、十九世紀,這里每年舉行一次“鳥人崇拜”慶祝活動,有許多男子參加搶蛋比賽,即從陡峭的絕壁坡道上爬下去,下海游泳,到對面的小島“莫土努伊”上等鳥飛來,搶取鳥蛋,再游返、爬回絕壁之頂。搶得這個季節第一個鳥蛋的就是這一年的“鳥人”,人們心目中神化的“半人半鳥”,在奧朗格禮儀中心接受獎賞和膜拜。復活節島上有很多巨幅巖畫,奧朗格一帶尤多,題材大多是長喙人體的鳥人圖像。拉帕努伊人顯然最崇拜勇敢、冒險、競爭精神,都希望能像魚一樣暢游,像鳥一樣高飛─大洋孤島上的人們畢竟也向往神秘的世界、遙遠的大陸。
我和我的旅伴們以一種最好的方式與拉帕努伊島告別──臨走前一天我們租乘小汽艇在太平洋上疾馳,一側是地球上最遠的島,另一側是地球上最大的洋,海風獵獵,浪打船首,真感到自己在乘長風,破萬里浪,一往無前。船至奧朗格絕壁下,只見驚濤拍岸,水石相搏,卷起千堆雪。此景此情,不禁又想起蘇東坡在“天涯海角”海南島寫下的詩句:“快意雄風海上來”,“天涯何處無芳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