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睹物思人的背后,永遠都是物是人非。
秋風漸緊人愈瘦。我的手在老屋的外墻上摩挲著,空氣里夾雜著熟悉的陳舊而潮濕的味道。墻上醒目的紅色大字,能輕而易舉地把人推進深淵:拆。
難得有這么好的天氣,陽光柔柔地灑下來,倒是給老屋平添了幾分生氣。可是我只覺得這陽光如圖被埋藏了千百年的古綢剛被掘出來,一碰就會灰飛煙滅。再過一個星期老屋就要被拆了,那些記憶,就要變為塵埃了。我把奶奶的藤椅搬到太陽底下,細心地撣去灰塵。藤椅是奶奶的寶貝。以前可是誰都不準碰的,奶奶走了,它也顯得十分落寞。
回想起奶奶最后的日子,那巨大的藍色液氧瓶肅穆著,好像在替奶奶向死神再祈求一些時間。床邊圍滿了人,一個個輕喚著奶奶,是為了不讓她一睡就睡過了頭。奶奶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這天,她艱難地用手勢把大姑父喚到了身邊。大姑父把耳朵貼近奶奶的臉,奶奶渾濁的眼珠連轉動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只能用喉嚨發出幾個音節:“看……看……起……"大家不知道奶奶要做什么,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奶奶急了,發出嗚咽的聲音,還把腳伸出了被窩。小叔子一下子懂了,他把奶奶扶了起來,說:“咱媽想起來看看!”大姑父覺得小叔子簡直不可理喻,一個將死之人,看什么?我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奶奶舒了口氣。
一大幫人跟在奶奶的藤椅后,滿肚子的疑惑,我想我明白奶奶。屋里的地皮還是泥的,外邊一下雨,空氣里就混著一股陳舊而潮濕的味道。奶奶的手臂是不能動的,她只能用腳踢踢藤椅,好像在和多年的老朋友打趣,又像是在告別。最后,奶奶環顧了四周—每一寸地,每一件物品,都讓奶奶懷戀。奶奶回到床上,我分明看到她眼睛里的淚花,只是她的眼太渾濁了,我們都看不到。
奶奶,你一定很想再回來看看老屋吧。趁菊花還沒有敗,草還沒有高過你的腰際,回家吧。在風中,在雨中,凝視著老屋的容顏,或許明白,她再也不能如此這般美麗。
可若沒了老屋,奶奶的靈魂只能浪跡天涯,那薄如蟬翼的希冀,經不起別人的拆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