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水龍吟·甲辰歲壽韓南澗尚書》
【年代】:宋
【作者】:辛棄疾——《水龍吟·甲辰歲壽韓南澗尚書》
【內容】
渡江天馬南來,幾人真是經綸手?
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舊!
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
算平戎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
況有文章山斗,對桐陰、滿庭清晝。
當年墮地,而今試看,風云奔走。
綠野風煙,平泉草木,東山歌酒。
待他年,整頓乾坤事了,為先生壽。
【鑒賞】:
宋孝宗淳熙八年(1181年)辛棄疾被彈劾,退隱于上饒之帶湖,曾任吏部尚書的韓元吉(字無咎,號南澗),致仕后亦僑寓此地。由于他們都有抗金雪恥的雄心壯志,所以過從甚密。這時距宋金“隆興和議”的簽訂已整整二十年,南宋朝廷文恬武嬉,并不關心國事。又三年,歲次甲辰(1184年)正逢韓元吉六十七歲壽辰,辛棄疾填了上錄一詞申祝。
一起兩句,劈空而下,筆力萬鈞。作者蔑視南渡以來的當政者,“幾人”云云,真有杜詩“一洗萬古凡馬空”的氣概。說朝士無才,宋則隱然以有才者推崇韓元吉,并以此自許,亦即“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之意。按辛棄疾曾作《美芹十論》、《九議》向皇帝、宰相獻策;韓元吉亦有《論淮甸札子》、《十月末乞備御白札子》向朝廷進言。故論治世,經綸之才,韓、辛兩人都當之無愧。另外此處也有感,當政者無才無德不知任用有才之士,承接六句,分為二層:一則借往昔舊京父老颙望王師之情,和東晉士大夫痛灑新亭之淚,慨嘆今日偏安之局仍未改觀;中原山河仍未收復;二則引用桓溫登平乘樓眺望之言,指責中原淪胥,為朝臣誤國結果。由于這六句都針對當時世事而發的,故情緒轉為低沉,筆調也隨之挫落。歇拍四句,謂御敵靖邊,建功揚名,才是吾輩儒者應盡的職責。這是抒露自己的豪情壯志,并勖勉韓氏,故筆鋒重新振起。下片都是向著韓元吉說的。過片三句,他把韓元吉比作韓愈,是當代文壇上的泰山北斗。詩文詞中慣用同的古人比今人。按韓元吉有《南澗甲乙稿》傳世,黃昇稱他“政事文學為一代冠冕”(見《花庵詞選》)。因此,將韓愈比擬元吉,不為太過。接三句,謂韓氏呱呱墮地,已自不凡,風云際會,更露頭角。
上述五句都屬頌揚之詞,故意氣仍然風發,筆調仍然軒朗。再下三句,把韓氏比做裴度、李德裕和謝安。這三位都是前代的賢相。韓氏先世曾任顯職,韓元吉的勛業和位望雖不能與他們相提并論,但同是政治舞臺上失意而退歸林下的境遇,彼此是相仿佛的。“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杜甫《詠懷古跡》其二),為此,筆調再次挫落。最后三句,用瑰辭壯語激勵韓氏投袂而起,完成恢復中原的夙愿。上下片之結尾,筆力氣勢,銖兩悉稱,立意遣辭,前后照應甚密。這是一闋別開生面與眾不同的壽詞。一般壽詞多祝賀語,所謂善頌善禱。此詞一反故常,除下片略有些頌禱味道外,其他都是借題發揮,因憂傷國事而抒發憤慨。最使作者憤慨不平的,乃是在朝者無才無志,而在野的有膽識、有志節之士,卻無權無位。由于在朝者無才無志,對國事漠不關心,釀成神州陸沉之禍,辜負中原父老喁喁之望,更引得渡江士人新亭之淚,國勢頹衰至此,秉政者難辭其咎。以上是上片的要領,也是全闋的主旨。
下片另立機杼,從抒露對國事的憤慨,轉而稱頌韓元吉。這與上片形成上片的有機組合。因為對韓氏的稱頌,一方面因畢竟是祝壽詞不可能一句稱頌的話沒有,另一方面也是說,在朝當政者沒有治國之才,而像韓元吉一樣真正有才之士卻被排擠在外,這更是令人不平的。假如像韓元吉一樣的人,在朝秉政,得行其志,國事尚有可為,匡復之機,仍然有望。可是現今呢?韓氏和自己都象歷史上三位賢相一般投閑置散,嘯傲煙霞,寄情林莽,雖尤有報國之心,但對國家大事竟無置喙的余地,于此,作者憤慨之情可以想見。最難得的是,作者于憤慨之余,對國事仍未失去信念,于是發出“待他年,整頓乾坤事了,為先生壽”的預言,換言之,即國恥未雪,無以稱壽,這與霍去病“匈奴未滅,無以家為”,堪稱異代同調,又與上片“算平戎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緊密契合。這也正是本祝壽詞不同一般的原因。
本詞除運筆布局,峰巒起伏,頗具匠心外,引用史乘,比擬古今,也揮灑自如。如上片連用“五馬渡江”、“長安父老”、“新亭風景”、“神州陸沉”四則東晉典故比擬南宋之事,貼切無倫,由于在中國歷史上,受少數民族侵凌而南渡偏安的只有東晉和南宋兩個朝代,故國情世局多有相似之處。下片以東晉謝安、唐代裴度、李德裕,韓元吉,不但因為韓氏當時的處境,與謝、裴、李三人的某一時期相似,而且還涵蘊著更深一層意思:謝安淝水大破苻堅軍,裴度平淮西吳元濟之亂,李德裕平澤潞劉稹之亂,這三位古人,都建立了不世之功勛。而韓元吉呢?雖曾風云奔走,但仍不得重用。則滿腹才華未及施展便致仕家居,故作者為之惋惜。以此下接激勵韓氏的“待整頓”三句,便很自然而不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