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的小山村,三面環山,一面鄰水。山很高,一座連著一座,一個山頭挨著一個山頭,村里的田地就掛在一道道山梁上,村里的孩子是在山野里跑大的。這些山,乍一看好像光禿禿的,到處是石頭,到處是雜草,沒什么風景。可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卻是一個野花飄香、姹紫嫣紅的百花園,一個叫人心懷柔情、夢想的童話世界。
每年的春天,大地才剛剛蘇醒,一種不知名小花就在小路旁、田埂上、石縫間,迫不及待展開了笑臉,在殘冬的邊沿第一個向山里人報道春天的消息。花很小,淡黃色,立在纖細的花柄上,在乍暖還寒的風中搖曳,柔弱的樣子楚楚動人。她們星星點點,散落在枯黃的草叢間,有些很不起眼。不過,這些小小的零碎的顏色,如時光的碎片,從春天的縫隙中流出來,叫人驚喜,仔細聞聞,真有了一絲春天陽光的味道。緊接著,燕子來了,布谷鳥叫了,白的、紅的、藍的,山野里的花兒跟著躺開了。凡有野草返青的地方,就有野花爛漫開來。記得杜甫曾在一首詩里這樣寫道,囀枝黃鳥近,泛渚白鷗輕。一徑野花落,孤村春水生。在山野里那些花兒的簇擁下,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真的來到了我們那個幽靜、貧瘠的小山村,來到了那群整天和泥土打交道的、勤苦的莊戶人心中。
過不多久,夏天到了,天氣熱了,雨水也多起來,有時“滴滴嗒嗒”一下就是幾天。好多山野里的花,伴著瘋長的青草,在雨幕中發亮,山村到處變得濕潤、婉約,村邊的小河也響起了“嘩嘩”的流水聲。這時山野里的花,開得最純、開得最癡、開得最野、開得最艷、開得最嬌,紅紅綠綠的,清清爽爽的,光光鮮鮮的,一片一片的。晨曦中,村里的大姑娘,穿著花紅的衣服,甩著兩條烏黑的長辮子,輕快地到小河中挑水。回來的路上,總在不經意間扯上幾朵路旁籬笆上沾了露水的喇叭花,別在亮麗的鬢角。擔杖“吱呦吱呦”的,花兒一顫一顫的,成為山村雨霧里一道迷人的風景。夏天,給了山野里的花兒以充足水分,也給了她們以嚴峻的考驗。你看,她們纖弱的肩膀正頑強地承受著暴雨的沖擊,嫩嫩的花瓣正迎著吹來的狂風。沒有什么可以遮風擋雨,也得不到什么意外的呵護。然而,她們卻從不怨天,去抱怨風雨的無情;從不尤人,對自己所受的苦痛耿耿于懷。
轉眼間,秋天就到了,萬物蕭條,山野里的花兒也到了零落的時候。人生一世,花兒一秋。紅過、艷過,冷過、熱過,經歷了風雨,歷盡了貧寒,走過了春天和夏天,該與大地說再見了。花枝在秋風中微微顫抖,花瓣在無聲無息中悄悄滑落。看那些山野的花兒,悄悄地開了,沒人知道;悄悄地謝了,也沒人知道,總之是孤獨的。盛開之時沒有人欣賞、贊美,凋零之時也沒有人惋惜、哀傷。一切獨來獨往、自生自滅。也許,野花是給自己開的,只要云飄過、蜂飛過、蝶戀過,也就足夠了。靜靜地開,悄悄的落,一朵野花就是一個世界、一個天堂,雖然無香、無名,卻是自然的精靈。一點土,一點水,就努力地展現自己的活力與精彩,就縱情地彈奏生命的旋律。記得那時,我常常一個人來到在山野里,靜靜地躺在野花叢中,望著天上的白云,想著自己的心事。我感嘆季節的無情,它為什么不讓這么美麗的花兒常開常艷。
而冬天的來臨,使整個的山野沉寂在冰雪之中。沒有什么生命不懼怕嚴寒,但在我們鄉下,就有一種花,她生長在田野的溝溝坎坎上,一叢一叢聚集著,垂著長長的枝條。在風雪交加的時候,綴滿嫩黃的花蕾,用柔弱的枝條托起點點黃色的小花,沒有綠葉的護送和襯托,獨自頑強的開放在寒氣逼人的曠野中。那就是野梅花,一種看似柔弱卻極其堅強的花。而此時,更多的讓人期待的是,野花留下的種子默默地堅守在泥土中,等待著冰雪消融的時刻,等待著春回大地的日子。畢竟,嚴寒擋不住,春風吹又生!
如今,對家鄉的山野我已經十分陌生了。不經意間,時光已過去了幾十年。在城里,家里養的,花店里見的,是玫瑰、百合、郁金香、紫羅蘭,一些帶著貴族氣息的花。而那些山野里的花兒,只是偶然出現在我的夢中,有時甚至是遺忘了,那些花開的自然清香已成為昔日的追憶,就像我那一去不復返的童年。
※本文作者:存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