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歲那年,我懂得了王蓉歌詞里唱的那句話:母親為我悄悄落下淚,它已化作傷悲,滴滴落入我心扉。
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母親紅腫著雙眼,撲撲掉下淚來。雖然當時母親背對著我,可是她抖動的雙肩和水泥地上星星點點的水跡卻分明告訴,母親流淚了。
我一直覺得母親是個很堅強,倔強的人。面對父親無止境的無理取鬧,惡言惡語,甚至拳打腳踢,她從來只是默默地承受著,帶著些倔強。父親都說過些什么,我記不太清,因為當時年幼,對那些亂七八糟的詞還不太明白,但我知道那都是些很傷人的話。因為它們總是在一瞬間使母親原本紅潤的臉變得十分慘白。除了謾罵,父親甚至好幾次將他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揮向母親,在母親慘白的臉上留下了一個個深紅的掌印。可是每一次母親只是紅著眼,任淚水在眼眶里骨碌骨碌直轉。母親的堅強和倔強決不允許自己在父親面前敗下陣來。她可以忍受丈夫的無理,但絕不忍受自己在他面前落下淚來,哪怕只是小小的一滴。她珍視著她的眼淚,就像珍視著一個可憐女人的尊嚴。她已經沒有了一切,不能再沒有尊嚴。
那是個春光明媚的中午,我任性的回答,倔強的眼神,竟輕易激怒了我的母親。她的淚撲撲撲直往下落。像一把利刃刺痛著我。
母親手里不知從哪兒拿來一根木棍站在我面前,腳下是撒滿一地的蠶豆,混著沙礫。我知道那些蠶豆是母親辛苦整個上午,好不容易從一堆雜物里一粒粒挑出來的,我也知道母親想讓我把它們都撿起來,可是我不,我不要讓那些可惡的蠶豆霸占了我玩耍的時間。母親不住地問我撿還是不撿。我只抬起頭倔強地看著她,嘴里不停地說:“不撿,不撿,就是不撿。”也許在我幼小的心靈里我知道母親是不會打我的,因為十年來她從來都不曾有過,哪怕是一句重話,她也不曾對我說過。我依仗著母親的寵愛和她對峙著。雖然我的雙眼緊緊地盯著母親,可是卻沒有發現她因生氣而漲得通紅的臉,沒發現她氣極而顫抖的雙手。
母親的手終于還是打下來了,我吃驚地看著她,不敢相信站在我面前的是那個平時溫言細語,有求必應的母親。雖然母親突如其來的轉變讓我很吃驚,可我一點也不覺得害怕,看著母親的眼神反而變得越發倔強,就像母親看著父親是那樣。我不認錯,絕不。木棍像雨點一樣落在我身上,可我完全沒有知覺。因為母親不知何時已轉過身,不停地抖動著雙肩,掉下幾滴眼淚。
雖然當時我只有十歲,可我已經懂得那幾滴淚,對一個母親,一個女兒到底意味著什么。我躺在床上,淚水順著眼角不住往下躺,心里暗暗告訴自己,從今以后,決不再讓母親流淚。我不可以,別人更不可以。
父親又開始發脾氣了,他追在母親的背后痛罵,怒吼。母親雖然早已習以為常,但眼圈還是忍不住一下子變得通紅。我瑟瑟地站在一邊,鼓起勇氣擋在了母親面前,大聲地對父親叫喊。我多么希望我的聲音能像表哥對他父親那樣振振有辭,理直氣壯,把父親給怔住。可是話一出口,竟變成了軟弱無力,稚嫩得可笑的言語。父親一把推開我,繼續對母親喋喋不休。我在一旁傷心地哭了,哭聲很大,幾乎聲嘶力竭。他們終于忍不住回頭看我,以為是父親那重重的一推使我受了傷。可是我很清楚,我是自己違背了曾經的誓言,保護不了我可憐的母親而傷心落淚。
那一次,年紀尚幼的我終于明白,在大人的世界里,我是多么的渺小,微不足道。我的努力掙扎,強做倔強對他們根本起不到任何的作用。為了保護我的母親,我只能靜靜地等待,等到我長大,像母親那樣倔強地面對一切。
不知道16歲算不算大,但我為自己的這個年齡感到驕傲。這個年齡是我倔強地保護我的母親的開始。母親就站在我身邊,小心翼翼地拿著手里的貨物向收銀小姐詢問。不管母親問什么,收銀小姐卻是不抬頭,像一只學舌的八哥,不停地重復著一句相同的話。我不知道這句話是否就是商場里的一把萬能鑰匙,可以解決所有顧客的疑問,但在當時,那句話對母親這把鎖失效了。母親一臉迷惑,又準備開口,可這次收銀小姐卻抬起頭看著我的母親,滿是鄙夷:“跟你說了這么多遍,你怎么還問?”一句話,嚇得母親低垂著頭趕緊禁了口,滿臉通紅。目睹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我又氣又急,直為母親感到委屈,一股熱淚就要涌上來。可是倔強的我還是忍住了,我要堅強些,我要保護我的母親,我不能被這種小事打倒。我拉著母親的手,緊緊地握在手心里,鎮定地對收銀小姐說:“喂,你這什么態度,顧客是上帝你不懂嗎?”收銀小姐一下子沉默了,臉刷的一下變得通紅。臨走時我還不忘對她說:“知道我為什么叫你喂嗎?因為你不配用任何尊稱。”
※本文作者:towm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