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帶走了山坳下最后一片黑暗。明朗蔥綠的草原上,萬馬競相奔騰,如飛泄而下的天山之水,肆意流淌,馬群的波濤間灑下點點陽光,如高處鳴逝而過的雄鷹,憑空飛翔。
遙遠的山峰下,孤立著一匹白馬,如草原上獨行的游俠。一襲白衣,玉樹臨風,氣定神閑,展現著一種閱歷、一種風情、一種氣度……它通體潔白如玉,挺拔雄健,顴骨寬厚,膘肥體壯,沐浴在清馨的空氣、溫和的陽光中,目送著身旁飛馳電掣、一閃而過的馬群。
這是夢境中多次出現的鏡頭。很小的時候,就幻想這場景,那是一個崇尚個人英雄的年代。中午微暇,看了央視電影頻道的《白馬飛飛》,類似鏡頭的疊加閃現,更加印證了心靈中的那個背影,也蕩起了沉淀在心底的記憶。
影片講述了一匹名叫飛飛的神奇白馬,與它的主人之間令人心動的歷程。鏡頭中初次看到這馬的時候,一下子就被震撼了。那溫潤顧盼的眼睛,如女人柔情款款的臉龐,那蜿蜒起伏的身子,讓人想起女人綢緞般流動的體態,那氣度高雅的神情,舉手投足間纖毫畢現。那種脫俗的、孤傲的、張揚的神態和感覺,一下子就被抓住了。
一次激烈的戰斗中,白馬為救助負傷的主人,毅然引開搜捕的敵騎而不幸被俘,敵人無論施以酷刑還是厚待,至終都未能使其屈服……不得已,那個也很喜愛馬的日本頭領忍痛將飛飛放生。飛飛掙扎著奔向草原深處,不久就倒了下去,帶著不容征服的傲氣,長鳴而逝……
萬物皆有靈魂。山有山魂,水有水魂,作畫有畫魂,彈琴有琴魂。飛飛,便是草原上那道白色的靈魂。因為有了它,廣袤的草原才顯示出了她的靈性;因為有了它,黑暗中寂靜的空氣也就有了風過的痕跡。草原在靈魂在。這片大草原就是飛飛的家,不容侵犯,不容掠奪,不容征服。
“馬是通人性的。”幼年時,聽父親數不清說過多少次。抗日戰爭期間一次激烈的戰斗中,父親所在部隊在魯南一個崮狀的山頭被日本兵包圍。為了突圍,冒著敵人的彈雨,那匹羸弱的棗紅馬馱著瘦小的父親從山頭疾駛沖出。為了保持主人的平衡,棗紅馬的后腿彎曲到不能再彎曲,屁股完全貼在布滿荊棘的山路……
到了山下,馬的后半身已是血肉模糊,殘缺不全。撫摸著棗紅馬奄奄一息的身體,父親眼淚縱橫,捶胸頓足,號啕大哭。
多少年后,在那盞昏暗的煤油燈下,父親嘴角銜著煙袋,凝滯的目光呆呆地,遙望著對面黑黑的山坳。“馬是通人性的……”他悠悠的說,眼里布滿霧氣。上大學后,每次回家包餃子的時候,父親都是命令把餃子排成一隊一隊,從不讓圓形排列,說是不能打包圍。這次突圍,給父親留下了慘痛的記憶。
父親關于馬的故事,只有那一次,但我們卻聽了好多次。每一次,我都要卷起父親的褲腳,摸一摸他的左腿,那里有一處被子彈穿越而留下的傷疤。那時候,我年紀尚幼,每一次都是和聽故事一般,朦朦朧朧,影影綽綽,但對馬的記憶卻深深地印在了心底。
我是一個精靈,游蕩在這人世間,無人跟得上我的腳步。戰斗結束了,戰場上狼煙裊裊,殘火熊熊,西下的殘陽發出最后一抹光亮,沉沉隱去。孤寂的黑暗中,一團矯健的白色的精靈由遠及近,仔細的查看著每一具尸體,尋找著它的主人……
最終白馬被俘了。敵人把它送進了金壁輝煌的殿堂,給它準備了上好的飼料。只可惜白馬絕食了。十幾天后,白馬終于支撐不住了,突兀的骨架令人體會到忠貞不屈的精神,潸然淚下。敵人害怕了,敞開了大門,對馬行了一個莊嚴的騎兵禮。白馬亢奮地站了起來……
飛飛再也沒有回到騎兵團,再也沒有回到老連長的身邊。人們都說飛飛死了,但老連長卻說它沒有死。你聽,在那廣袤深邃的草原上,在那陡峭高昂的山峰上,在那蔥綠茂密的山林間……依然能夠聽到它那嘶嘶嘶的……長鳴。
影片中的外景感覺很熟悉,十分相似烏魯木齊的南山牧場。在那里,我曾牧場學騎,初次體驗了一次騎馬。
※本文作者:愛月遲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