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方石硯,好久沒有用過,回家看到放在書架下蒙塵日久的它們,心里有點難受,這些曾經心愛的寶貝竟被我冷落了。
我第一方硯是爺爺送的,長方形,刻有陰文神龍注水圖和“太湖珍品”四字,是一件古董,曾經硯內有一錠古墨,由于年久在里面化了將硯蓋死死銹住,當時年紀小一心想要打開,用溫水將蓋沿敷了一整天然而也沒有打開,后來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將它撬開了。幾百年前那撲鼻的墨香至今難忘,只可惜那些墨也被我異想天開地撬出來在酒里泡了個把月和成酒墨寫字去了,我用酒練字,看似件很浪費的事,但年幼的我不喝酒,不覺得,只是想想心疼那些古墨,最后只剩下一點點又倒回硯內干結起來了。
那方硯后來就沒有用過,珍藏了起來,爺爺哪有一份在文管局時的顏真卿墓的資料表,我看到后想象那方古硯會不會是顏真卿陪在墓里的遺物呢?問爺爺時他說不是,那是他在別處訪來的,毛澤東時代的干部沒人會拿國家一根毛線,然而我卻很希望是,因為顏氏的人品書品對我的影響從幼時一直到了現在。
第二方硯是方大的羅紋硯,圓形黑色,上初中的時候我迷上了硯刻,便給硯身上很精細地刻上只蝴蝶,看過的人還都以為是硯身原有的,那是我第一次硯刻,也是唯一一次。這方硯到了冬天尤其地沉而冰,曾砸傷過我的手指,不過墨被凍在里面會結出很好看的冰花來,那些圖案各個不同而又規整新穎線條細致,只能說,靈秀鐘天然。
曾經很耐心地研了整整一硯池的墨,硯池較深,研滿一池墨還是比較費力的,當時用的徽墨至今仍沒有完,是很大的一塊,屬胡開文監制的工藝,摻了麝香,剛研好的鮮墨清香怡人,那滿滿一池墨被我用了兩星期足足有余,但是宿墨畢竟不可用,除色澤暗啞沒有神采之外,香味也不再清悠,所幸研出的墨不會變臭,然而宿墨傷硯,基本我不會用剩下了都會倒掉。
第三方硯既不是古硯也不是端歙名石,但說來卻是最特殊的。它本是高中時一大清早曠了課跑去書院門買來送給一位情誼甚篤而素未謀面的朋友的,然而卻沒送成,于是刻了枚印章寄送過去,并在信中寫道:我會留著它,等以后有機會見面作為見面禮相送。那方硯完好如新地被我鎖在寫字臺柜子里,隔一兩月就拿出來用水浸浸以保持溫潤,我喜歡它那種黑黃兩大色塊渾然相融的色感,既明快又穩重,硯雕是凸起的一藤葡萄與兩只松鼠,非常可愛淡雅,便買下作為送予朋友的禮物了。
然而兩年之后奶奶病逝,這方硯不知怎么被帳房拿去用了,奶奶的喪事結束后,我也沒有洗那方硯,就讓干掉的墨漬給它為奶奶作過的服務留個紀念吧,奶奶生前很疼我,那段時間哀楚難以言說,一個星期幾乎粒米未進,就在那樣的狀態下,我進了大學。這方硯含納了我友情的愉悅和喪親的痛楚,兩種情愫毫無關聯,卻凝結在同一方硯上,世事的節奏有時真的令人呆楞,特記之。
※本文作者:梅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