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的城市里多的是芒果樹,每年五月一過,累累的果實就掛滿枝頭,若隱若現的樣子煞是誘惑人。平日等車的那個車站掩在一片綠樹叢里,當下不過農歷三月,風還是軟的,枝頭的葉子卻已綠得蒼翠,滿城飄的盡是青澀淡雅的花草葉香。
賣花老人的攤子就在車站旁的人行道邊上。說是攤子,其實只不過是一輛四輪的推車,車上碼著一束束的花——花卻不是新鮮,塑料、絹扎、綢布,倒也制得逼真形象、色彩斑斕,花紅葉綠熱熱鬧鬧地擠了一車的俗艷。買花的多是上了年紀的阿姨和奶奶,買了供在佛祖前或擺在居室里,價錢便宜不說,愛的就是其造型多樣,嬌艷欲滴,凡是人間開的花,都能經想像和手工編造濃縮在這小小推車里。
老人大約六七十歲年紀,熱天時穿一件灰藍色長袖襯衣,頭戴草帽,天寒了便裹件咔其色棉袍。有客人在他車前停下,他總是笑瞇瞇地搓著兩只手讓客人自己挑揀喜愛的花,有時插一兩句話,無非是簡單地說這朵好,這朵開得多艷。粗黑的手顫巍巍在車上摸索翻找客人需要的花。
年輕人是斷不會買此類花的,即使造得再美,也嫌其假得俗氣,我的眼睛有輕微近視,又不肯戴眼鏡,看著這些美麗的色彩就會忍不住側目乃至停步細看,老人每每總笑著招呼,黑黑的面龐上溝壑縱橫,小姑娘,買束花吧。我也總笑了搖頭,在心里竟略有些不忍,為其年已耄耋卻仍要為生計奔波風雨。
有時中午回家,下了車往人行道上走,看見老人端著一盒飯就了一牙罐不知是什么菜的吃得正香,心里總隱隱著難受。天氣漸漸熱起來,中午他就坐在人行道旁的花圃邊上將頭埋在膝上打個盹。也曾見到一個男孩穿著某校初中藍黑色校服前來,老人那張黑黑的老臉笑得菊花般的,往旁邊的食雜店里買來剛出鍋的鍋貼燒餅塞給他。祖孫二人站在街邊,他仍舊招呼客人,不時細心擦拂一下花上的灰塵,男孩一邊咬著燒餅一邊同他說話解悶兒。
老人的生意一直很清淡,相比之下,不遠處的超市門口賣鮮花的攤子卻整天買賣不斷。
經營超市門前那個花攤的是一對母子,兒子一般不輕易來,平日做買賣的母親,也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人。我是喜愛鮮花的,下班時常順道去看花。本市的香水百合據說都是外地泊來的,因此金貴得很,若難得遇著新鮮的,我往往會買上幾枝。花攤上花的品種也多,劍蘭、雛菊、玫瑰、向日葵……人未靠近,香氣便撲鼻而來。加之花攤上還賣一些小小盆的室內植物,上班的女孩兒們常光顧,挑些寶石花、五彩仙人球之類的擺在辦公桌上。
老人很愛笑,獨自為花灑著水她也笑,有人問價錢她也笑,看到客人挑花的認真勁她也笑。她招呼客人時總說,瞧,這枝長得多好啊。在她眼里花便是她的孩子,具有了靈魂。因是是熟客,有時去買花,一大棒的雛菊才五元錢,臨走她準又多塞一兩枝給我,我忙不跌地要還她,她卻笑得開心,一面說好姑娘好姑娘。
我深知,那是她將我認作了與她同樣的愛花人。可我卻慚愧得很,從小種花就不得法,記得剛剛上班時曾在辦公室里養過吊蘭,只是一段時間忘記澆水便枯死了。
母親卻是極為愛花的,陽臺上密麻麻種了各色花,光是蘭花就有十余種。過去住的房子是帶院子的,母親還曾種過桂花樹和茶樹,長了一人多高。桂樹是黃金桂,深秋的早上那花香從門窗縫間襲來,陣陣醒腦。茶花開時也有我的拳頭一般大小,艷紅艷紅的,煞是美麗。院子外母親還沿著房子開辟一條花圃,其中種了棵木瓜樹,后來那樹越長越大時,父親擔心賊人趁機順著樹爬進屋,因此偌大的一棵便被砍掉了。當時很遠的一個地方,據說農田要改造成公路了,母親聞訊起了大早,帶了兩個籮筐,硬是從老遠的地方擔回兩籮筐土來,寶貝似地擱在院子的角落,說這地里的土壤多肥啊。
一個冬天過去了,我仍舊在超市門前買鮮花,并帶了朋友光顧老人的花攤,只是車站旁的人行道上那輛堆滿艷麗色彩的推車再不得見了。聽說春節前這條街被評為交通示范街,賣花的老人也被城管人員“逐”出了這一帶街區。我只有在心里默默祝福這位慈祥的老人,身體健康,另覓場所經營生計,買賣順利。
※本文作者:錦字素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