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苦。”是年過七旬的奶奶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她也正是這樣清心寡欲的一路走來,走出一條爽朗豁達的路。關于奶奶這樣的理論,小時候一直不懂,活了二十年才逐漸明白其中的深意。其實老人家想告訴我的只是一種以最少的欲求獲取最大幸福的心態。人的一生,從懵懂初生到雙鬢斑白化為泥土,時間是最嚴明精準的教義。到最后,額頭上綻開的每一條皺紋都似有了禪意。
奶奶一生有七個兒女,四個兒子,三個女兒。時為少婦,光景不好,正置多事之秋,饑荒是唯一可以正確形容那個年代的詞語。爺爺身體不好,父輩又都幼小無知,繁重的家務便落在奶奶一個人的肩上。白天奶奶像男子一樣從不挑剔活計,拼命掙工分。然而那么一點口糧實難維持一家十余口人的生計,于是奶奶會邀上幾個要好的姐妹趁著夜色到附近的村莊“偷”些尚未成熟的糧食。就這樣熬過了那段艱辛的歲月,盼望熬出頭來,可是苦難卻接踵而至,好像永無止息。
奶奶55歲,我5歲,爺爺撒手而去,第二年她的長子,我的大伯,也長眠在了那塊古老的土地上。夜間我睡在媽媽懷里,聽見奶奶的哭聲,然后聽見大人們議論。他們斷定老人家再受不了這喪子的傷痛,大限已經不遠。我害怕失去奶奶,搬到她的老房子里去住,天天守著她,我不要她走。
奶奶卻逐漸好了起來,身子還是往常一樣的硬朗。我問她,我說,奶奶,你怎么不哭了。她揉了一下眼睛告訴我:“哭過了,就好了!”
在我幼小的記憶里,奶奶居住的老屋曾懸掛過一張爺爺的遺像,巨幅的黑白相片,慘淡的笑容。那時我是不懂事的孩子,并且跟奶奶一樣相信牛鬼蛇神的存在。他的相信是一種安慰,而我的相信卻大有恐怖的意思。所以每次看見那張相片總會以為往日慈愛的爺爺會從一個陰森黑暗的地方伸出一只手來抓自己的屁股,心里想著終有那么一天要把它扯下來。與父親的幾次交涉無果更加堅定了我的信心,孩子總是叛逆的。有一天我終究是不能消除心中的芥蒂,用牛皮紙糊住了爺爺那張永遠只會微笑的臉。后果可想而知,全家人幾乎鬧翻天,一時間我成了個小孽障。最苦大仇深的莫過于父親,他是個孝子。父親揮舞著巴掌圍著院子追打我,最后還是奶奶出來解圍。她說的話,至今我都清清楚楚的記著。“人都死了,留著相片有什么用?人都得為活著的活著,哪能處處照顧那死去的。”奶奶說完這些話轉身回屋,把那相片藏了起來,我再也沒有見過。
老人家現已兒孫滿堂,雖然沒出一個宰相總理一類的高官,也沒有殺人越貨的歹人。全家人和睦相處,都有自己的小幸福。這多多少少都受到了目不識丁的奶奶的影響,時間教會了她怎樣去面對以后,而不是悲切從前。她教會了我們。
我已經不再是不知愁滋味的孩童,生活中也有挫折,也有迷茫.每次逢著解不開的結,我都會想起奶奶的那句話,于是所有的困難都變成了磨礪自身脾性的良友益師。奶奶,擎著你給的燈,終有一天我將長成一個男子漢。
奶奶,長命百歲。
※本文作者:緣_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