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下班回家的路上。我低著頭,思想和腳步一樣,在人很少的道路邊緣之處,速度可以加快。一輛自行車想從我和道路邊上矮小的水泥隔板之間穿過去。我沒有發現,自行車的一個輪子沖到了我的右手處,人不得不下來。他以為我和邊緣之間還有縫隙。他下車立即對我說對不起,說他沒有打鈴鐺。我哈哈一笑,說這樣的地方居然還有人來擠。扭過頭來一看,是一個老人家,我認識,他的一個親戚曾經是我的同事,脾氣有點古怪。他曾經是我們那個單位一個很有權勢的科室頭子。他的耳朵不太好,我的嗓子不太好,我一直害怕和他說話。現在他退休了,我工作也調動了,我們住的很近,卻很少能見到面,見到面后我也盡量和他少說話,因為一說話就必須提高幾倍的音量,在把嗓子弄疼了的時候,旁邊的人還以為我在欺負人家老人,好像是大聲呵斥一樣。
我和他分手后,就抬起了頭。這時候看到了天上的云。
城里的云和鄉下的云是不一樣的。風起云涌用在這個地方就特別合適。其實這時候風不是很大,最多只能算是微風一類的。由于有了云,再有了一點風,給已經熱了起來的夏天稍稍地打擊,我的身上就有了些許涼意。就是這樣的微風,推動著四面八方的云,群魔亂舞一樣很快把天上搞亂了。這里的云就是這樣不講究章法,一堆一堆的,云壓著云,云扯著云,云推著云,云擠著云,甚至云還砍殺著云。只要有一點機會,每一塊云都想施展本領,都想擴大勢力,都想在天上一統天下。
作為比喻,云是優美的,像神仙一樣,或者就干脆呆在神仙的腳下,帶著神仙云游四方。它們高高在上,它們自由自在,它們完全自我,晴天放亮,雨天就哭,心里有點不舒服就拉下臉,一直陰著。
然而,城里的云卻失去這些基本的特性。
城里的云,是量上的,是一種速度。它們不給人任何思想準備,像機械化大生產一樣,突然一下地出現,很快布滿整個天空,在一個城市上方形成氣候。
城里的云不會飛,甚至不會飄。它們從眾多的高樓縫隙里突然鉆了出來,有時并不急著干什么,呆在樓頂上,一副姜太公釣魚的悠閑;有時也急匆匆的,像惶惶不可終日的喪家之犬。仰看著天上的這些云,我沒有想象到鳥,沒有想象到飛翔。這些云沒有空靈的意境。我也不會想到花,沒有一朵一朵的云,沒有花一樣的云朵。我甚至不會想到水,水是秀美的,靈性的,動感的,讓人的心思一軟,心里馬上就濕漉漉的了。這里的云只能是走,是跑,前呼后擁的,想著法子往前沖。
城里的云像爬行的動物,最多不過是一些人的形象,沉滯而笨重地蠕動著。它們不縹緲,不輕浮,不流暢。它們不自然,它們不合情合理,很難找到“行至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的感覺。這些云厚重,不透明,始終陰著臉,它們更像一個政治,很深刻的樣子,苦大仇深著。它們在追逐一種勢力,進行著一次革命,從上往下地改變,完全地控制了天色。
是的,這些云是重的,成堆成堆地往上涌。這些云是無法飄逸,它們深入了世俗,身上沾滿了風塵,不再亮麗。這些云早已失去了本色,它們誕生于水,也可能經過了千山萬水,但從一開始就是渾濁的,沒有一點清爽的意境。它們也有可能慢下來,或者停住,但這不是漂泊的慢,它們被欲望催促著,變換了一種方式,更努力實現一種快的速度,在人們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就已經賺取了天下。它們幾乎不留下間隙,不再給陽光以一點機會,在天上布上厚厚的屏障,讓光芒進入徹底的黑。
這里的云堆到一定時候就像山了,很大的山,綿綿不絕。如果盯著云看,也是一件很絕望的事情,因為看不到希望。包括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山雨欲來風滿樓嘛,諺語也說,滿天亂飛云,雨雪下不停。天上烏云蓋,大雨來得快。但這兒似乎沒有這樣的氣象,翻云不能覆雨,云是云,雨是雨,它們沒有必然的聯系。云僅僅是無休無止地翻卷著,堆積著,向上,再向上,高不可攀。
※本文作者:安徽江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