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茶,是一種境界。于我而言,與其說是品,不如說是飲。這就是紅塵之外自稱“檻外人”的妙玉所說的“牛飲”。
品也罷,飲也罷,對茶,我始終心懷一分敬意。敬的是茶那份平和與恬淡。
我不懂茶,在家什么樣的茶都可接受。在外飲茶,往往也是一些場面應酬。這類飲茶便是一種負擔。大家在茶樓莊重地圍坐桌旁,看茶藝小姐近乎做秀的茶藝表演,然后才能將一小盅寡淡無味的茶湯遞到茶客手中,大家裝模作樣地品嘗,便齊稱茶,以示對主人的感謝。據說,這都是場面應酬中的高檔茶,大多千余元一壺,這不免讓我對此類茶的身價且敬且畏,畢竟如此飲茶不是大眾消費。
秋日,朋友的女兒要遠嫁瑞典,行前便邀三五好友到家中小聚。朋友小說寫得極好,除小說外,她的愛好就是飲茶。那日下雨,朦朧薄暮里,秋風倏然入懷,不禁讓人陡生涼意。在那張仿紅木的茶幾前,大家無所顧忌地談天說地,享受朋友以茶待客的美意。極精致的不銹鋼小水壺燒水,別致的紫砂茶具擺上茶幾,洗茶,沏茶,濾茶,敬茶,那一小盅清亮的茶湯在握,清香撲鼻而來,茶入口中,清冽甘美。朋友的茶藝少有茶樓小姐的表演成份,茶香卻勝過茶樓千余元的高檔茶。于是忍不住問起此等佳品的出處,果然,是閩南極品好茶的烏龍凍頂。三泡之后,朋友遞上一盅白水,如法細品,卻發現這盅清水獨自甘美,又勝茶味無數。朋友說,這便是飲茶的回味:此時無茶勝有茶。
一盅清茶,一聲問候,一份牽掛,在縷縷茶香中,冉冉升起幾許暖意。臨別,朋友饋贈一小袋包裝精美的極品烏龍凍頂,為的是我與她共同鐘愛的紫砂茶具。如此品茶,品的是凡間友情。沒有紅塵外茶香的禪機無限,卻滿溢塵世的人間煙火。共有的是茶的高潔清雅,令人淡定自若。此為養心怡情之茶。
在黔北鄉間,曾飲過一種大葉片的泡茶。農家抓一大把扔在一個滿是茶垢的碩大搪瓷杯里,但見裊裊茶霧升騰而起,屋里便泛起醇厚的香味。稍事茶涼,提起大杯子將茶水沖入小杯子里,送進口中,頓感爽徹肺腑。其味濃烈粗獷,隱隱回甘。如若酷暑難耐之時得一盅而飲之,勝過瓊漿玉液。問及農家此茶芳名,那憨直的農家漢子哈哈一笑:啥子芳名喲,這個是我們鄉下的老蔭茶。從此飲之不忘。京城一朋友懂茶,茶理論著實深厚。據他所說,貴州小葉苦丁茶茶品不俗,于我飲來,不過如此耳耳,遠不及黔北老蔭茶。于是京友戲謔我為粗鄙之人:老蔭茶名不見經傳,上不得大雅之堂。
在外工作多年,一次姐姐要到我所居住的城市出差,問我想要帶些家鄉的什么東西,我毫不客氣地說給我帶多多的老蔭茶。這可忙煞了老姐。據說如此粗鄙之茶市里根本沒有賣的,即使在縣城,也要提前預訂茶商才會到鄉間農家去收購。雖值不得幾個錢,卻讓老姐頗費了一番心思。當那一大包塑料袋裝著的粗大老蔭茶放在我的茶幾上時,我迫不及待地燒一壺開水沖來待客。客人問:這是什么茶?有點意思。我仿著那農家漢子口氣答:我們鄉下的老蔭茶。既然儕輩品茶尚屬粗鄙之列,何必要在以雅著稱的茶面前佯裝雅士?即使是茶,也慣以恬淡清雅平待眾生,不因誰位高權重而格外飄香,也不因誰人微言輕而失之清雅。如此這般,無論烏龍凍頂,還是老蔭茶,舉杯傳觴,不飲也自醉。
這便是飲茶的至境:茶禪一味,此味彼味,有味無味,我心知味。
※本文作者:冰心在壺※